2020年8月14日 星期五

【翻譯】橫光利一「頭與肚」

 頭與肚

橫光利一


  時當正午。特別急行列車滿載乘客全速奔馳著。沿線小站彷彿石子般令人視若無睹。
  話說回頭,在這景象當中,那填滿列車的乘客當中混入了一個看似悠哉的小鬼頭。他頂著一副成熟表情佔了一個座位,開始將手帕綁在頭上當頭巾。然後用兩手敲著窗框大聲唱起歌來。
  「吾家老婆啊
   阿福哪啊
   嘿唷嘿唷、
   福上有福哪、
   多福氣哪
   嘿唷嘿唷。」


  眾人笑了出來。但見他唱歌的樣子絲毫不在意週遭眾人的臉色,其熱烈程度散發出目中無人的氣息。
  「好冷好冷啊
   說著好冷啊。
   什麼冷呢。
   唉呀好冷。
   嘿唷嘿唷。」
  他回過頭來。聲音越來越大了。從他如此氣勢十足的樣子看來,恐怕在抵達目的地以前,是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曲子都給唱完才行。歌曲接二連三從他的口中未曾停歇不斷轉換流瀉而出。週遭眾人很快便不再理會這旁若無人的小鬼頭所唱的歌曲。就這樣,車內再次由於無聊及睡意而陷入疲憊當中。
  就在此時,列車驟然停下。車內眾人沉默了好一陣子。但他們很快便騷動起來。
  「怎麼了!」
  「搞什麼!」
  「這是哪裡!」
  「撞到什麼了嗎!」
  報紙從眾人手上滑落。無數的頭動搖起來打亂了位置。
  「這是哪裡!」
  「搞什麼!」
  「這是哪裡!」
  穩穩不動的列車肚旁,就在這荒郊野外,有個不知名的冷清車站呆滯地躺在一邊。當然,原先是不該停在這種地方的。沒多久後有位車掌出現在各車廂門口。
  「各位,本列車只開到此處。」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沉默著。
  「H、K之間的線路發生故障。」
  「車掌!」
  「怎麼搞的!」
  「各位,本列車只開到此處。」
  「還錢啊。」
  「H、K之間的線路發生故障。」
  「車要待避到什麼時候?」
  「各位,本列車只開到此處。」
  車掌像個人偶般,平心靜氣地穿越每個車廂。眾人送走車掌後溢往月台。他們看見站員,旋即包圍壓制襲擊站員。數個集團揚聲在各處捲起漩渦。但不管是哪個站員,都無法回答他們接連不斷的問題。他們只是這樣回著。
  「電路不通。」
  詳細情況一切不明。集團最後的不滿是即使詳細情況一切不明,但是無法推斷出可能恢復故障路線之時間是如此荒謬而不講道理,因此逼迫著他們回答。但是詳細情況仍然一切不明。實在是拿不出辦法。故而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一旦這個命運觀自徬徨如墜五里霧中的眾人頭裡流瀉而出,這些集團方如波浪般解散開來。喧嘩轉為自言自語。轉為苦笑。沒多久後他們便一片呆然。但是,他們的車資肯定是能拿回來的。說到底他們一樣承受的損失便是空耗半日。另外再加上回頭的半天便是白費一日。因此失了方向的集團各自可採取的方式,便是算計時間與金錢之後自然分為三類。一是留宿本地、一是在車上等待通車、又或者是應該回頭到出發站去。隨後行李從各車廂入口被卸下。人潮從月台擴散到野外。不動的人喝著酒。吃著點心。女人們僅是茫然望著眾人的臉色。
  但那小鬼頭的歌曲,仍從一片空虛的列車當中氣勢十足的傳了出來。
  「什麼啊
   這傢伙
   柳樹毛蟲
   揮落了卻
   再次拂面、
   嘿啦嘿啦。」
  他絲毫不受到眼前大事所動,像是咀嚼著從窗戶窺見的天空雲塊一般,啪噠啪噠開闔著嘴。就是那時。有張大桌子運進了崩解的人潮波浪之中。三位站員在那兒開始向大家報告如下。
  「各位。趕時間的人請在此出示車票。回去S站的列車快要進站了。趕時間的人請搭乘該列車由S站轉乘T線。」
  那麼,該把票拿出來嗎?群眾沉靜著互相窺視著他人的面孔。這是由於,並不知道故障路線的列車何時會開動。因此也無法明白轉乘其他路線列車之後,能否比較早到目的地。
  那麼?
  那麼?
  那麼?
  一位乘客拿著車票往桌子前移動。站員在那男人的車票上蓋過章後又看向群眾的面孔。但是包圍桌子並看著這情境的群眾頭部卻沒有移動。
  那麼?
  那麼?
  那麼?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人緩緩動了起來。但群眾的頭依然不動聲色。就在此時,他們之中有一位將全身感覺繃緊始終張望著這情況的肥胖紳士。他的肚腩就像是懷抱著萬貫家財以及一世自信般巨大而華麗地向前凸出,一條金鎖鍊在肚子下方彷彿祭壇幢幡般閃閃發光。
  他搖動著那具有不可思議魅力的肚子,走到群眾之前。然後他把車票放到桌上交了出來,同時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說道:
  「這樣啊,這邊比較受歡迎吧。」
  於是方才都還保持靜謐的群眾頭部一下子轉動起來,彷彿繞著桌子打轉的旋風。桌子歪了。「不要推!不要推!」無數的手腕好似扭曲的森林。所有頭部都被便便大肚捲入起鬨。
  在那之後沒多久,能回到轉乘路線上的列車便到站了。群眾紛紛衝向那新的列車當中。擠滿列車的人頭包裹著那便便大肚發車了。之後只留下被踩爛蹂躪的果皮。風兒自野地掃過冷清車站的柱子。
  此時,那已成空虛停靠在旁的急行列車車窗中忽地冒出了顆綁著頭巾的頭。是獨自被留下的那小鬼頭。他看著那不知何時變得寂靜無聲而閑靜的月台,「啊」了一聲。
  但他馬上又搖起了頭來。
  「火車啊、
   要出發囉要出發、
   煙霧留下來、
   留下的煙是
   大怒火緣由
   怒火緣由。」
  歌曲仍泰然自若地持續著。在那搖搖晃晃的頭巾下,白與黑構成的眼珠子就像鐘擺似的。
  就在沒多久之後。一位站員穿過鐵軌帶來了最初有著肯定內容的報告。
  「各位,H、K之間由於土壤崩塌的故障路線已經開通。各位,H、K之間……。」
  但是,乘客只剩下一個綁著頭巾的頭。不過,急行列車畢竟不能像烏合之眾召集的共乘馬車般隨意停車。車掌鳴起笛聲。列車肚內空虛卻仍全力往目的地奔馳而去。
  那小鬼頭呢?意氣風發地敲著窗框。獨自搖著那黑白眼珠像鐘擺一般。
  「啊──
   梅花呀、
   櫻花呀、
   牡丹呀、
   桃花呀、
   這樣我
   一個人
   拿不動哪
   嘿唷嘿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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