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4日 星期五

【翻譯】佐藤春夫「記小泉八雲」

 記小泉八雲

佐藤春夫


  讀了小泉八雲全集,最佩服的就是這位詩人同時是位偉大的評論家。這與正岡子規在某方面來說也兼任大評論家,實在非常相似。這件事情乍看之下也許令人大感意外,但並非不可思議。無論是什麼職業的人,能夠專職就表示具備該職業相當的見識。如果沒有那等見識之人,即使略有才能,那才能也會在工作之時逐漸抹滅,而無法成就大事。

  眾所皆知八雲是位自己教育自己的人。也就是說,能夠造就出那樣的八雲,是由於他自己內心有位好老師,而我認為那好老師便與其評論性的一面有所重疊。八雲曾在他的課程當中提過:應該要警戒的,便是獨自學習的人非常容易陷入provincialism的弊害──諸如此類的話(八雲有為provincialism這個詞彙添加適當的注釋,雖然我忘掉詳細內容,但簡單地說就是所謂的投書者氣質吧)。八雲肯定也總是時時提醒自己這件事情。

  身為大學講師的八雲,從不曾講授相同的課程內容,光聽說這件事情,就可以明白他是個多麼勤勉的學徒。據聞他曾經講過兩次威廉‧布萊克,但兩次授課的同一講題,卻是從完全不同的觀點來討論。

  八雲對於異國的青年學生們,在傳遞世界最近文學風潮的同時,還試圖透過該題目接觸文學的本質。這實在是非常聰穎的辦法。不管是布萊克也好、波特萊爾也罷,哥提耶、羅塞蒂、斯溫伯恩、白朗寧,這些名字雖然現在聽來是十分平常,但在當時別說是日本了,似乎就連在英美讀書界當中,也絕非一般人會閱讀的作家。但是八雲卻能夠捕捉這些作品、並給予適當的評價。最應當注意的是他列舉出所有人的優點、以及應該學習的項目。雖然針對學生的課程,自然不會是純粹的文學評論,但想來這也體現出他自己的人格及體貼。不過我深信,八雲在必要的場合當中,肯定是一位能夠敢於挑戰俗惡文學之人。只不過,他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那樣的題目,因為沒有這個必要。這當然是由於前述提到的,那畢竟是授課性質的緣故。唯有一點我實在無法贊同的,就是八雲提出的惠特曼觀點。雖然我覺得這在研究八雲方面會是個有趣的線索,但我不夠博學、也還不算充分明白惠特曼,因此無法多說。不過說到底八雲較為偏向喜愛世紀末性質的文學氣息,且將視野朝向在內在世界,因此以氣質來看,確實是與惠特曼相違背的。我想表達的是,理解力如此宏大的八雲,竟然完全無法欣然認同惠特曼的優點。八雲在那時,可是連一般文學者之間評判非常差的托爾斯泰「藝術論」都願意一讀。會向大家介紹「某個女人的日記[1]」的八雲(我想應該是這個題目,內容是某位不幸的日本女性,從結婚前到婚後沒多久就死去的記事),肯定對於托爾斯泰的藝術論,在某些方面有著相當的認同感。

  八雲似乎是個有著像孩子般強烈好奇心的人。一開始只是對於異國的文學有興趣而非常喜愛閱讀,到了後來無法滿足於單純文字的世界,進而轉往實行。他自己可說正是「英文文學奇人傳[2]」當中的一人。而他的詩──散文詩,在我看來並沒有那麼令人感到驚奇。他那娓娓道來、藕斷絲連語法的文體,也許在英文文學當中是非常珍貴少見。但那種輕描淡寫而有著幽玄感的文字,與日本的古文略為相似。然而八雲卻不是從日本文學當中習得那種語法的。畢竟在他極為早期的文章當中,就已經出現那樣的寫法。他簡直像是深信日本的文科大學是作家培養所一般,就連文體的注意事項、文章的洗練方法等,都會拿來教育學生,自然是不可能以正確的角度觀察日本近代文明。他僅僅是從古典日本當中獲得些許暗示,並且在那些暗示之上放手擴張他的哲學空想。八雲所描繪的並非我們的日本,而是他自己創造的一片空中國土。而那一點兒也不成問題。因此住在那片國土上的並非我們日本人,而是八雲本人。有些人就算不認可八雲的詩、表示他的文學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都不得不承認最令人尊敬的事實就是,他是個具有高尚風格的文人。我從以前就非常喜愛閱讀田部先生為八雲撰寫的傳記,他對於八雲及其夫人抱持著敬慕之心。我認為如果有人想明瞭平常使用的「文人」一詞真正的意義,就應該讀一讀田部隆次先生寫的「小泉八雲傳」。



[1] 原篇名「或る女の日記」,為小泉八雲將家中女傭丈夫前妻留下的日記改寫而成的作品。

[2] 小泉八雲的著作「Some Strange English Literary Fig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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